林丰的實幻啫喱音樂旅程
「我曾想過,如果我要推出一張專輯,唱片封面就是一塊啫喱,你搖它,會晃動!」林丰正色地說。啫喱或雲是他對自己音樂風格的形容。受傳統古典音樂訓練,卻鍾愛當代音樂創作,林丰每首作品都具實驗性,他說每次作曲,都像建築師一樣,有機地將作品建構起來。
作曲二十年,遇上「賽馬會藝壇新勢力」的邀請,馬上想到借助視覺藝術家的力量將過去作品串連,完整地在舞台重現。他找來又一山人(Stanley Wong),決定給觀眾帶來一次「實幻音樂旅程」。
文:何兆彬
古典訓練 當代格式
「我今年41歲,去年想過,如果做一個音樂會回顧自己舊作,又向前展望,做一個精選音樂會很不錯。」
林丰說作曲相當艱辛,每次創作,一個個音符的推敲,寫三分鐘的樂曲,往往要寫三個月 ,完成每每感覺像減了壽,然而這些像自己孩子一樣的作品,部份只表演過三數次,聽過的人不多,「它們每首都是獨立個體,沒有關連,若能以策展方式將作品串連,再借用視覺藝術家的力量,把它們變成了一個完整表演,不是很好嗎?」
音樂會需要主題,他第一個想到的字是「夢」,「夢就是較Dreamy(夢幻)、Floating(飄浮)的感覺,最初跟Stanley討論,大家都同意音樂會要予人靈性、空間感的感覺,所以有了『夢』這個字。」
夢幻及靈性,本來就是林丰作品給人的感覺,他6歲開始習鋼琴、10歲習大提琴,16歲遠赴英國念書,一直受傳統古典音樂訓練,但漸漸發現了自己口味較當代和前衛,「我由中一開始喜歡購買唱片,有時會『不小心』買到一些當代音樂家作品,漸漸發現在古典音樂世界裡,原來也有不同的可能性。」在香港學音樂時他還年少,沒作過曲,他說因為當時的環境不鼓勵創作。但到了英國學大提琴,老師自己也拉奏20世紀作曲家作品,這對他影響很大,「在英國高中時,我拉奏的音樂多是20世紀作曲家的作品,在我那年紀的人當中,這樣的人實在不多。到了讀大學,我拉琴的已全部是當代作曲家作品了。」
他因此開了眼界,到了大學二年級開始受老師鼓勵,開始作曲之路,「我喜歡作曲,因為它像一張白紙一張,隨我任意創作。每次受委約,我幾乎都可在指定的框內,任意創作。做當代音樂,沒有固定格式,我的創作還包括了創作這格式!」
夢幻及靈性,本來就是林丰作品給人的感覺。
啫喱般的音樂
林丰喜歡慢的音樂,喜歡把節奏寫得不明顯,習慣在聲音及曲式上做實驗和冒險,他形容自己較早期的作品,在織體和質感上變化不多,就像一團啫喱或一朵雲,「我想過如果出專輯,封面設計會是一塊啫喱!」
概念先行,林丰作曲前準備期很長,他習慣先寫下和弦(Chord)、音調(Pitch Materials),然後才走到鋼琴前面試彈,他甚至曾利用擲骰出來的組合進行創作。
「有些作品聽來富旋律性,但其實創作過程很隨機(Chance)。」觀眾未必聽到他的實驗性,但加入隨機元素帶來不確定性,他樂在其中。有了基本的音,開始直覺進行創作,「隨年紀增長,我開始相信直覺。根據經驗地隨心,每首樂章都具實驗性,我喜歡這感覺。」很多人聽到當代音樂就想到電子、電結他,但林丰喜歡原音樂器,「電子容易做出較純淨的音色,我則喜歡樂器原聲,較人性化,多點雜質和味道,我喜歡樂器的Acoustic Quality。」他的作品音色古典,卻充滿當代的特色。
從林丰喜歡的音樂風格,可了解音樂會他選擇又一山人(Stanley)做搭檔的原因,後者的視覺風格,也總帶着簡約和禪味。二人已是臉友好一陣子,鮮有交談,直至今年三月林丰在「賽馬會藝壇新勢力」壓軸節目藝術行《待渡》参與創作,剛好Stanley前來觀賞,二人開始交談。
Stanley說認識林超英(林丰父親)很久了,早知道他兒子玩音樂,卻一直以為林丰是傳統古典音樂人。在藝術行《待渡》現場看後,大吃一驚:「當時我問他,咦,你做這種音樂?我問得有點唐突。」音樂上Stanley十分雜食,甚麼都聽,常聽極簡主義(Minimalism),「那種聲音使我很安穩,使我愉悅。」在藝術行《待渡》突然聽到有人在香港玩這種風格,他多少感到驚喜。演出後二人相約聊天,談了半天,談到合作的可能性。回家後林丰把100分鐘的音樂作品給Stanley聆聽,「他很認真的聽,聽完後,我們都認為可以把這些作品重新包裝。」
音樂作品都有了,只是需要挑選,由於需要配合音樂會主題和演出樂手的編排,因此林丰只選了中小型作品。最後入選演出名單當中,約一半是Concert Series(演奏會系列)、30%是聲境作品,「過去二十年,不同時期的作品都代表了我的音樂喜好。」其實他的音樂喜好頗為廣泛,平常聽很多當代爵士,也聽搖滾,很喜歡Sigur Rós、Múm和Radiohead。喜好甚麼音樂,總會在其作品中看到一麟半爪。
從林丰喜歡的音樂風格,可了解音樂會他選擇又一山人(Stanley)做搭檔的原因,後者的視覺風格,也總帶着簡約和禪味。
香港很快 慢行不行?
音樂會演出曲目之中,部份對林丰來說意義非凡,例如2005年的作品《明》(Illumination),就改變了他一生。
林丰大學畢業後在英國一家音樂出版公司工作,負責統籌作曲家的委約事務,「我一直沒有想過要當作曲家,要從事作曲十分被動,不是想做就能做到,我讀到博士還是打算做藝術行政工作。」
當時BBC公開收件,將挑選四個年輕作曲家為樂團作曲,「當時上班很忙,公司有一個房間,放滿唱片和一個直立式鋼琴。我每天午飯就到房中鋼琴前彈彈和弦,先將樂曲的骨架都確定了,回家再繼續寫。」他記得那陣子忙得要命,到了交譜前,還動用公司同事替他貼譜。結果《明》替他贏來其中BBC的一個席位,開始了跟BBC的合作關係。後來他數度獲邀,分別在2008、2009、2012年跟BBC合作,事業和人生也從此改變,「沒有這首作品,我未必會有機會做今天的事。」
《明》交予BBC時是交響樂作品,這次不是只有中小型作品演出嗎?「它本來有一個室樂版本,沒有人聽過。」因為年代久了又經歷搬家,原樂譜已經遺失,這次他特意將它重新編排。回看一首二十年創作,自己的青春歲月和熱情躍然紙上,他笑說如今老了,心態變了,有些作品今天已寫不出來。
把演出形容為「實幻音樂旅程」,他說「幻」字指的是音樂的抽象性。
音樂會主題是夢和靈性,又一山人負責的舞台及視覺又會怎樣呈現?「林丰沒有用新發明的樂器,為了加強他的想法,我想拍攝尋常事物,但用上超慢的速度,我打算用300格的慢動作攝影機拍攝,再投射到舞台上,畫面又慢又模糊。」慢是一種風格,也是一種態度,他甚至正跟燈光師研究,怎麼做出慢的燈光,跟一般音樂會又閃又勁的風格,截然不同。舞台上,也找來Toby Crispy@ Fashion Clinic造出一個立體的布幕,由上垂下,「它像懸浮的一塊雲,或像一坨倒轉的啫喱。」啫喱果然是音樂會的視覺母題。
香港速度永遠快,慢相對來說是反叛的,「香港很快,但慢行不行?經歷了疫情,也許會容易一些。」又一山人:「觀眾習慣看到不明白的東西,就問這是甚麼。這次演出,希望散場時能為大家帶來問號,把問號帶回家。」
「這次演出,希望散場時能為大家帶來問號,把問號帶回家。」